在洛河南岸的经纬脉络中，有一条南北向道路，名叫子玄街。它北起滨河南路，南抵开元大道，与不远处的宇文恺街平行。
宇文恺街纪念的是用砖石构建物理空间的建筑大师宇文恺，子玄街铭记的，则是用思想构建精神世界的哲学巨匠郭象。这位成名于洛阳的玄学家，用他口若悬河的辩才与深邃的哲思，在魏晋的天空点燃了一盏明灯，深刻影响了后人的人生观和宇宙观。 子玄街不仅是一个地理坐标，更是一把开启东方传统哲学智慧的钥匙。在这里，我们不谈建筑的砖瓦，只谈思想的星辰。 口若悬河，名动京师 “子玄”二字，取自郭象的字。郭象的故事，始于我们脚下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。 据《晋书》等记载，郭象，字子玄，河南洛阳人，大约生于曹魏嘉平四年(公元252年)，死于西晋永嘉六年(公元312年)。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极其动荡而又绚烂的一段时期。郭象生活的时代，军阀混战，政变频发，京城洛阳屡遭战火。在政治高压之下，读书人积极寻求精神世界的出路，以研究《老子》《庄子》《周易》为核心的玄学思潮大放异彩。 郭象知识渊博，“少有才理，好老庄，能清言”，对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有着独到见解。他不满足于对经典的死记硬背，而是试图在乱世中寻找一种能够安顿人心的哲学。这种思考，为他日后提出“独化于玄冥之境”的理论埋下了伏笔，也让他从门阀把控的封建上升通道中脱颖而出。 有道是学而优则仕，然而魏晋政治环境险恶，文人名士往往选择隐逸避世。郭象起初也无意当官，官府召他做事，他不去，“常闲居，以文论自娱”。无奈他的才华太过耀眼，终是推托不过，只得入朝为官。 京城名士喜欢高谈阔论，探讨人生。清谈是当时最流行、最高雅的社交活动，也是最高级的智力游戏。郭象学问做得好，口才更是了得。《世说新语》里说，他思维敏捷，逻辑严密，引经据典，侃侃而谈，将深奥的玄理讲得如行云流水般透彻，在座之人听得如痴如醉，无不折服。 就连西晋太尉王衍——清谈界的领袖人物，都对郭象十分佩服，经常说，听郭象清谈，“如悬河泻水，注而不竭”。这便是成语“口若悬河”的由来。 注解经典，独抒己见 郭象留给后世最宝贵的财富，是《庄子注》。 庄子乃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、哲学家、文学家，道家学派代表人物，与老子并称“老庄”。《庄子》又名《南华经》，是庄子及其后学所著道家经典。 因《庄子》原文过于深奥，曾有数十位学者对它进行过研究和注解。郭象认为他们做得不够好，就重新注释《庄子》，让这部晦涩难懂的哲学经典变得通俗易懂。 此前，魏晋玄学的主流观点是“万物生于无”，或说“有生于无”，郭象却逆流而上，提出“独化论”。 他在《庄子注》中说道，“万物独化，各足其性”，天地间一切事物皆有其运行规律，各自在玄冥之境中生成，变化，和谐共处，不存在统一的造物主。 他肯定现实世界的真实性，主张“名教即自然”，认为封建等级制度、礼教秩序与人的本性及自然规律不矛盾；人们应该“各安其天性”，有本事的人就该当官，没能耐的人就该安守本分。 这种理论，调和了统治阶级与士大夫阶层的矛盾，为封建等级制度提供了合理的哲学解释。虽然从现代视角看，这种思想有其时代局限性，但在当时具有极大的颠覆性和创新性，犹如石破天惊。 可以说，郭象的注解风格非常独特。他不是单纯地解释字句，而是在进行一种哲学再创作。 千古疑云，惊世骇俗 郭象主张“名教即自然”，可谓自圆其说，用理论学说“洗白”自己的人生选择。 《晋书》记载，郭象入朝为官后步步高升，曾任黄门侍郎、豫州牧长史，后来更是投效权倾朝野的东海王司马越，升任太傅主簿，“任职当权，熏灼内外”。这与他年轻时的隐士形象大相径庭。 眼见光芒闪耀的哲学天才，终于还是被拽进了政治的泥塘，成了庸俗的官僚，名士庾敳失望地对郭象说：“卿自是当世大才，我畴昔之意都已尽矣。”简单来说就是，你再有才我也瞧不起你。 更糟糕的负面评价，则来自一桩争议千年的“版权剽窃案”。 据说，早在郭象之前，向秀——魏晋名士社团“竹林七贤”的成员，曾为《庄子》作注。可惜向秀未能完成全部篇目便去世了，其学术著作鲜为人知。等到郭象做官后，一部完整的《庄子注》突然问世。 后来，向秀注释的版本流出，有人发现此注与郭象的注释如出一辙，遂指责郭象品行不端，揣测是他把向秀的成果据为己有，改动了其中一篇注解，又加了自己的两篇注解，其余大部分内容稍作改动直接沿用。 这事儿成了郭象一生的污点。尽管他的《庄子注》臻于完善，是后世流传的标准版本，但疑似剽窃的骂名如影随形。 现实生活也没朝着郭象理想的方向发展。西晋“八王之乱”爆发后，京城洛阳动荡不安，五胡入扰，生灵涂炭。永嘉年间，为躲避战乱，大批中原士民渡江避难，司马睿在建康(今南京)建立东晋，史称衣冠南渡。 郭象去向成谜。史书里只说他在永嘉末年去世，至于他是留在了洛阳，还是追随西晋宗室去了南方，不得而知；正如他到底抄没抄向秀的著作，只有天知道。历史有很多谜题悬而未解。子玄街是一条通往思想深处的路，人们游走于天地之间，各行其是，各有所思。我们无须讳言郭象的道德困境，也不能抹杀他在哲学史上的深远影响。毕竟，洛阳不仅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，更是一座思想开放包容的现代城市。（洛报融媒·洛阳网记者 张丽娜 文/图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