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沈十六是我们学院的一个小传奇。刚升上大一的时候，我们新闻学院有个“小代班”制度。在每年新生入学之际，由上届相对优秀的学姐学长辅助新生班主任工作。作为小代班，他们的日常内容有带领办理入学手续、介绍学院风情、举办活动、推荐社团，以及时不时安抚下新生那颗迷茫悸动的小心脏。
沈十六，就是我们这届的小代班。第一次见她，是在我们宿舍。刚刚认识的姑娘们迅速变得热络，话匣子开了，就收不住，快要熄灯的时候，空气里仍然“咕嘟咕嘟”喧哗冒泡。
“蹬、蹬、蹬”三声节奏感分明、尺度拿捏平缓的敲门声，引起大家注意。
我们宿舍的老二从床铺蹦到门口，转开锁把，就给外面人一个大大的拥抱。待老二挪开后，我才看清门后站着的那个姑娘，齐刘海，长发，一副黑框眼镜，拿着笔记本站在门的边缘地带勾勾画画。
“你们注意早点休息哦。”叽叽喳喳中，她嘴角那抹宠溺的微笑，成为我对她的第一印象。
之后，在与舍友的日常交谈中，我了解到，沈十六的很多方面竟然与我那么相似。生于北方，天秤座，喜欢抱着本子在深夜里密密麻麻地写字，最大梦想是在南方开一家酒气与侠气并存的小客栈。
唯一的不同，也是最大的不同——我没她那么努力。
二
我一入学，就听说了关于她是如何努力的故事。譬如，她在演讲比赛前如何下功夫；在社团不景气的时候，依然坚持对那份校刊不离不弃；为了过几门难考的课目，她会在熄灯后的被窝里打着手电继续背笔记。她用过的笔记，也成了我们这届学生考前必求的押题宝典。
老实说，我最初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。刚从应试教育中逃离的我，觉得单从成绩来说，没有任何一种偏执的努力值得鼓励。我更喜欢那些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，像沈十六这种努力型的姑娘，我觉得一点都不酷。
直到有件机缘巧合的事情发生。
我在上大学的时候，一直坚持给杂志供稿，也会跑到各种文学网站注册马甲写文章。那年，有个网站举办金故事大赛，各种类型的文章均设有前十的奖项名额。那段时间，我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压根停不下来，写至激动处，甚至会情不自禁趴在电脑前傻笑或掉眼泪，看起来十分夸张。
榜单最终揭晓的那天，我看到入围的10篇文章里，大部分都是单个作者的单篇文章。唯独有两个人，同时入围三篇。
其中一个，是我，而另一个名字看起来生动无比——“孟小狐狸”。不知道为什么，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，我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熟悉的感觉。我顺着文章链接点进去，一下便被作者清新细腻却不缺乏跳跃元素的讲述方式给吸引住了。
她能把平凡女孩那点奇奇怪怪的小心思，用最平缓的口吻，娓娓还原。那种仿佛就发生在你身边，即刻就要呼之欲出的真实气息，令人沉迷。更令我惊讶的是，在她的文章里，我捕捉到了自己学校的影子。种种迹象都表明，孟小狐狸很可能和我在一个学校！我有些莫名开心，就好像上天故意把你喜欢的人带到了身边一样。
看到她留下的博客地址，我毫不犹豫点了进去。照片赫然是一个熟悉的戴着黑色镜框眼镜的女孩，沈十六。
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别人说她努力，意味着什么。那是我有生以来为数不多勤奋的一个月，在我看来，自己的付出已然足矣，可对她来说，这些努力不过是她的日常。不管课业和社团活动占据她多少时间，每天夜里，她都会蛰伏案前，如同匠人般堆砌浩瀚城墙，一砖一瓦皆忘我。
三
做一个丢掉幻想的实践主义者——自从那天起，我开始反思自己。反思自己对于爱好的敷衍，计划的虚妄，看人的狭隘，若非得此幸运良机，碰到这样一个鲜活有力的姑娘作为“青春参照物”，真是不知道要堕落到什么程度。
之后，看沈十六的博客成了我的一个习惯。每当觉得即刻就要对那颗贪玩的心俯首称臣时，我就督促自己去看看她的文章。她的文字像是超强镇静剂般，每次看，自己那嚣张跋扈的摇摆灵魂，都会被迅速安抚下来。
她的传闻和故事在学弟学妹们里仍然广为流传，听说她去参加一个什么全国的技能比赛啦，听说她去某孤独症儿童福利院做义工去了，听说她独自一人，出击西北。7月份的光景里，她在青海湖旁边拍下小学课本里出现的油菜花原貌，盛大、挺拔。
待返程回来时，作为学姐的她已然到了实习期。听舍友们说，其实系里的老师有给她留保送去报社的名额，但被她拒绝了。我猜，这姑娘骨子里大概是有那么一些傲骨，甘愿为理想而奋斗，不臣服于俗世。
正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，我们的努力才有意义。
某天夜里，我写完文章刚刚发布出去，就收到评论提醒。打开后，我惊讶地发现，下面的留言竟来自“孟小狐狸”这个名字。她说她正窝在一处网吧里，一边写故事，一边整理简历，等到天明时，她要赶上开往北京最早的那班城际列车，去喜欢的杂志社面试。
当时的指针，大概是在凌晨4点。我似乎能看到，一个笑容平实，戴着黑框眼镜的姑娘，是如何精神抖擞地在网吧里，敲下那段令我沸腾的文字。
四
至此，沈十六的各种传奇故事在学院里，戛然而止。
我依旧会偷偷关注她，看她实习结束后，进入一家新创办的旅游刊物做执行主编，白昼驰骋工作，夜里赤诚写作，生活过得紧巴巴又乐呵呵。
私心说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努力生活，我也不允许自己甘于散漫。从大三上学期起，我开始在天津、北京两边疯跑，经前辈介绍，给一些杂志做特约记者，所以当毕业这件闹心事降临到我头上的时候，并没有费太大工夫，我就进了北京一家不错的传媒公司。
回想起来，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，有沈十六当之无愧的一份功劳。
前年，我从之前的单位跳槽和朋友去创业的时候，她也刚去一家互联网公司。同样都算互联网浪潮里的小小试水军。只是没多久，我就听说她辞职，再次投身传统杂志。这个选择，令我震惊。
时代朝夕瞬变，乘风而上固然值得骄傲，但能忍住风的鼓动，坚持自己最喜欢的那件事，悄然穿过浮躁的追风少年，更令人肃然起敬。
有一年，她新书上市的时候，碰巧，我要做一期以“努力”为主题的视频采访。下意识里，我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邀请对象就是她，沈十六——这个在我贫瘠青春里留下丰盈影子的姑娘，她以最平实的光芒，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理想。
谢谢你教会我：努力，是为了不辜负自己。
（张秋伟摘自《你可以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》，台海出版社，本刊有删节，八方留白图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