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最后一名秀才
  

  前几天,我去拜访我市文史学者董高生先生时,谈到了洛阳民国书坛的“三驾马车”。董先生说,这三个人中,李振九年龄最小,比林东郊小22岁,比高福堂小16岁。从“学历”上看,林东郊是进士,高福堂是举人,而因为科举制度被废,李振九只落了个秀才出身。
  
  然而,他们书法艺术各有千秋,这与年龄和“学历”没有关系。
  
  李振九,名鼎岑,洛阳东关下园人,出生于1889年。他的父亲李仙航是清同治年间的一名武庠(xiáng)生(即武秀才),擅习弓马,对翰墨也很精通。他见儿子小小年纪便聪敏过人,十分欣慰,遂严加管教,着意培养,一心想让儿子走仕途,博一个锦绣前程。
  
  于是,5岁时,李振九便开始跟随舅公陈翠甫读书,12岁入周南书院,课余时间一直兼习书法。1903年,15岁的李振九饱读诗书,参加县试考中了秀才。次年河南府(治所在洛阳)知府刘更寿创办河南府中学堂,科举制度被废,李振九的功名之路已断,人们称他为“洛阳最后一名秀才”。
  
  河南府中学堂就是后来李振九就读的河南省立洛阳第八中学。1915年,李振九从这里毕业,由于成绩优异,品行端方,他被推荐留校任教,后又任洛阳县立第一小学校长、洛阳县中区教育委员等职。就是在任教育委员期间,他制定了全区学生统考制度,并一直沿用至新中国成立。
  
  1929年,洛阳建立图书馆,李振九被推选为洛阳县立图书馆首任馆长。他苦心经营,多方筹措资金购置图书,为扩大图书馆规模,还在城东鼓楼上开辟了第二图书馆。值得一提的是,这段时间他还在县立图书馆内设立了书画研究室,这是洛阳近代历史上第一个书画艺术团体,其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  
  “字中君子”备受推崇
  
  在白河书斋主人晁会元先生的藏品中,有一幅长近6米的李振九书法长卷,上面多为端正整齐、适应科举考试的“馆阁体”。“李振九的字功力深厚,雅俗共赏,还有一种书卷气。早在1934年,河南省举办现代书画展览,他就有9件行楷和行草作品入选,一时人称‘李旋风’,引起书画界轰动。”晁先生一边讲解,一边展开长卷让我欣赏。
  
  李振九幼年学书,从唐楷入手,以欧(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)体为基础,旁涉虞、褚、颜、柳(分别指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、褚遂良、颜真卿、柳公权)等,博采众长。30多岁时,他钻研过一段魏碑,后又学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(fǔ),临摹碑帖长年不辍。在讲自己的学字心得时,他说:“学字必须多临帖、读帖。要‘快’,看人学书三年即成。但这种字往往经不起考究,显功力不足,只能取悦一时。说‘慢’,十年临帖、读帖不足长。这类字,功到自然成,令人百看不厌。”他谦虚地说:“学而后知不足,为名家之道,林东郊曾读帖千余种,而我才读过八百种……”
  
  人们对李振九的书法艺术极为推崇,20世纪40年代,洛阳城出现了“无匾不李”的现象,每天上门求书者络绎不绝。而李振九几乎有求必应,因此有许多书法作品散落民间。我们现在看到的“洛阳桥”“洛阳市第三中学”等榜书,都是他的手笔。
  
  对此,董高生先生评价道:“俗话说,‘要想俏,欧见赵’。李振九的行楷如贵妃出浴,如美女簪花,稳健俏丽,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欧赵,可谓‘欧赵合璧’。他的行草则师法‘二王’,主要是王羲之的《圣教序》,典雅秀丽,流畅飘逸。如果说还有不足的话,就是稍缺一些风云气。”而我国近代大书法家于右任看了李振九的字后,留下4个字作为纪念,就是“字中君子”。
  
  字如人品激励后人
  
  李振九中年即退隐在家,专心研习书法,声名却更隆:经常是名流如云,高朋满座;门庭若市,来求字者络绎不绝。他经历过社会大变革大动荡,一向处变不惊,与世无争,只想将自己的书法事业传承下去。可就在这件事情上,他经受了沉重的打击。
  
  1948年,李振九的三子李叔焕18岁,正在复旦中学读书,却因患伤寒而早逝。在他的8个子女中,只有这个孩子自幼习字,且天赋极高,十五六岁时已可代父写字,非内行难辨真假。如今痛失爱子,李振九怎不心灰意冷?
  
  1957年秋,李振九写字时突然摔倒。“那天中午,母亲包了饺子,父亲颤抖着手,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,家人这才知道他右肢偏瘫了。”如今已到古稀之年的李艾娴,当时还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。她说,她父亲一辈子将书法视为生命,右肢偏瘫后曾尝试用左手写字。但到了1961年,73岁的李振九旧病复发,还是走了。
  
  “直到现在,我还常想起小时候站在父亲身边,看他写字的样子。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,三兄早逝时我才六七岁,便学着在父亲写字时帮他展纸。一次我边展纸边看院子里的同龄女孩玩耍,心里羡慕极了,等回过神儿才发现父亲握着笔,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我,那眼神里有威严和宽容,更多的是爱怜。”李艾娴说,自己幼时并不喜欢书法这种黑白艺术,而是喜欢画画。直到20多岁,她才意识到书画本是一家,如果不把字写好,就不配做父亲的女儿。
  
  “现在我每天早上6点起床,先写两个小时的字,8点吃过早饭,再画一上午的画。”李艾娴说。我有些不解:她是洛阳女子书画院院长,也是成名已久的书画家,拥有许多闪光的头衔,为何还这么拼命?李艾娴看看工作室墙上的父亲遗像,解释说:“因为老爷子天天都在注视着我,他的字也在逼着我奋进。书画就是我的生命,我因此觉得充实和快乐。”
  
  我看着遗像中那位儒雅、慈祥而又沉稳、淡泊的老人,仿佛听到他正在叮嘱子女:“遇挑担货易者,不要与人搞价钱。”西汉文学家扬雄曾说:“书,心画也。”正所谓字品如人品,这位写出“字中君子”的书法名家,更是一位拥有悲悯情怀的儒者和长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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